——时间回溯到五年前。
远山学院,永无岛。
“永无岛”的名字取自小飞侠彼得•潘的根据地,似乎只要踏上这座位于远山学院偏僻一角的小岛,就能看到那些从不变老、到处飞翔的小孩和闪光的小妖精。然而现实恰恰与此想法相反,远山学院的“永无岛”是专门为那些无法控制自己力量的年轻天选者准备的。
瑟还是第一次踏上永无岛的土地。
从表面上看来,这是一个维护得很好的土地,一条柏油马路从码头直通向丛林深处。岛上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冷杉,偶尔会有飞鸟掠过树冠发出嘹亮的鸣叫声。
永无岛的接引人就像所有半军事化管理机构的工作人员那样,穿着乏味的深色西装和白衬衫。
“情况很糟糕?”瑟问。
“我们不得已将阿德勒克莱茨先生关在了13-35室。”接引人说,“但他的温度还在升高。”
点点头,瑟快步走上丛林越野车:“快点,希望还来得及。”
13-35在永无岛主体建筑东侧,13区一如它的晦暗编码,集中“关押”危险系数超过S级别的天选者。有的学生自从能力觉醒后一直在这里滞留到成年,如果到那时他们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就会由隐修会和监护人共同将人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有些人在漫长孤寂的岁月里得以成为真正的天选者、浴火重生;有的人则从此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度过余生。
永无岛的管理者曼恩是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他就像长年吃不饱饭那样,皮肤泛着不健康的灰黄色,只有那双机警的灰色眼眸透露出他并非外表那样不堪一击。此时此刻,他正站在13-35室前等待瑟,看到少女的到来,曼恩没有露出什么特殊表情,只是冲身边的秘书点头,那个同样穿着制式西装的眼镜男朝瑟递来一身行头。
雪地靴、棉帽、风镜、内有保暖材料涂层的羽绒服……瑟刚想开口拒绝,曼恩指着13-35布满冰霜的金属牌说:“就算是你也扛不住的。”
当13-35气密门打开的瞬间,全副武装的瑟仍旧感到刺骨的寒冷,冷热空气碰撞立即形成了厚重的雾气。曼恩戴上风镜,对着少女微微点头,领先一步走了进去,秘书紧随其后。
和其他人不同,瑟并不需要风镜,即使在森冷的浓雾之中她也能清楚地看到屋子中央那个男孩的身影,还有笼罩其上的漆黑魅影。
布莱特•阿德勒克莱茨布莱特穿着特殊的拘束服坐在不锈钢制的扶手椅上,双脚**,棕黑色头发盖住了眼睛,因为好几个月不见天日,整个人就像褪色了一样显得十分疲惫。看到曼恩来了,他露出一丝冷笑。
“早上好,曼恩先生。”
“早上好,布莱特,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并没有,”布莱特深色眼睛转到了瑟身上,顿了顿,眯了起来,不得不说他笑起来还是相当有感染力的,“哦,瑟,好久不见,你也兼职医生了?”
抬手阻止了曼恩,瑟走到布莱特身前,脚下不断送出的冷风懂得她浑身发紧,似乎连骨头都要结冰了:“我不会治病,你也没有病。”
“哦?”
瑟的目光从布莱特脸上向上移动,在“真知之眼”中,她可以完完全全看到火焰大君的模样,那个魔女身穿全副甲胄,面甲雕刻成微笑少女的样子,两颊丰腴,看起来十分甜美,但本该是少女活泼眼眸的地方却闪烁着两团不详的红光,黑发如同漆黑浮动的水流溢出头盔四处飘散,手握锈迹斑斑的双手大剑虚悬在布莱特头顶。
在瑟的人生中偶尔有那么几次感到拥有真知之眼并非天赋而是某种诅咒,这就算一次,作为隐修会的一员,目睹守护者对天选者的杀意,就如同看到母亲企图溺死亲子那样令人无法忍受。
“火焰大君、空之魔女,”瑟仰起脸,与面甲中的两团红光对视,“我不会让你得到他的。”
恶魔系守护者无动于衷,双手大剑如同雕像般稳如磐石。
“我会让你知道,”瑟迈步走近布莱特,摘下厚重的手套,露出少女纤细的手指,那是一双白皙、娇嫩的手,光滑的皮肤包裹着匀称骨架,指甲因为寒冷而泛白,“洞悉一切究竟是什么样的概念。”
“瑟,别碰他!”曼恩大喊一声,快步冲过来,但仍旧赶不及,瑟的双手已经握住布莱特的肩膀,两人接触的地方瞬间爆出橙红火苗点燃了瑟的衣袖,即便身处零下三十五度的低温之中,火焰已经不甘而贪婪地向瑟的两臂攀爬。
布莱特没想到瑟会坚持到这个地步,他开始在束缚衣里挣扎:“松手,你傻了吗?!她会把你烧成一堆煤渣的!”
“如果你不想,她就做不到。”瑟的声音是这个冰冷地狱中唯一平静无波的存在,灰烬与浓雾之后是她那双奇异而美丽的眼睛,“你太依赖别人的力量。反而忘记自己能做到什么。”
“现在,是时候重新掌握主动了,烈。”
——如今。
烈抬起头,恶魔系守护者喷出的黑色毒液近在咫尺,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黑箭向前踏了两步,双眼直视那迎面袭来的腐蚀性液体。
太依赖别人的力量了,是吗?
我现在给你看看,属于我自己的力量,来自于我那位被人称为武术家的父亲,来自于我二十年来从不间断的艰苦训练。
年轻的裂隙追迹者收拳与肋下,双腿微弓,如果有熟悉老派功夫片的人会辨识出这是一个极为标准的四平马步,面对即将到来的攻击,烈稳如磐石。他缓慢的吸气、吐气、再吸气,右拳从肋下猛击而出,嗡鸣不已的驯火者裹挟着炙热的风和火苗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迎面击打在恶魔守护者喷出的毒箭上,黑色与银色碰撞的一瞬间,毒箭便被从中一分二,随着蒸发的嗤嗤声化作两团雾气,被溅射的余力带着扫过烈的身边,直落到数米之后的,将附着之物侵蚀出密密麻麻的深坑。
烈吐气,挺直身体,冲着恶魔系守护者竖起中指:“怎么样?”
“怎么样?你他妈快低头!”Pose摆了不过不过三秒,身后传来雇佣兵的大吼。
烈嘴上喃喃地骂了句,身体却很诚实地蹲了下去,一道刺目闪光扫过烈的头顶,直接洞穿两具尸体和三排座椅,正在他目瞪口呆时又戛然而止。
年轻人此刻的表情就像是站在考场里,猛然发现自己温习的科目和要考的完全不同,他大张嘴巴呆滞地转身看向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摔跤手们——那个倒霉的恶魔系守护者被楚长风拉扯得摇摇晃晃、双腿离地紧靠着手掌吸附在天花板上,雇佣兵的双腿紧紧绞住对方头颈,一手挡住恶魔系守护者朝自己脸上顶来的膝盖,一手还在往那倒霉蛋要害部位猛击。
只可惜不知道是蜕化了还是缺乏痛感,恶魔系守护者并没有像普通男人那样败于对鼠蹊部的攻击,楚长风打了好几拳也只是让他不堪烦扰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摆脱。
“刚刚是什么!”烈简直无法理解,“别告诉我是爆能枪!我进入星战的世界了吗?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爆能枪?这玩意儿还有名字?”物理攻击收效甚微,楚长风干脆用两条胳膊箍紧恶魔系守护者的双腿,遏制住对方所有攻击,将所有力量集中到腿部,恶魔系守护者的挣扎顿时变得虚弱起来,脖颈在楚长风双腿毫不留情的绞紧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你没看过星战吗?!”
“很明显,没有。”
“你们凡尘之眼小时候都干嘛?用超级电脑玩俄罗斯方块预防老年痴呆?”
“我小时候……”楚长风的声音断断续续,因为用力而显得声嘶力竭,“都在干同样一件事情……”
恶魔系守护者的脸部痛苦地扭曲了,大张的嘴巴深处隐隐发出光亮。
意识到就是这家伙嘴部射出的光柱差点在飞机上打出个洞。烈第一次后悔翘掉了阿德勒克莱茨家的恶魔学课。
这个世界还是他的世界吗?为什么连一个被恶魔附身的人都能口吐激光柱啦?这还怎么打?!
脑中爆裂地翻滚着这样那样的念头,烈双眼视线锁定在剩下的那个恶魔系守护者身上,那家伙知道裂隙追迹者的厉害,一直在机舱顶部快速移动,甚至连伙伴深入险境都不肯靠近救援,让人无从下手。
到现在,烈的所有耐心都已经告罄。
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
“先干掉一个是一个。我数到三,你就闪开。”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舱顶迂回的恶魔系守护者,转而面对楚长风。
“收到。”楚长风说,“一!”
烈朝天翻了个白眼,随即正色向前,左脚踏前右脚垫步:“二!”
“三!”三字出口,楚长风双腿双臂松开,任由自己掉落在地面上,脊背刚刚接触的实地,他就迅速抱头向旁边滚去,与此同时,年轻的裂隙追迹者已经凌空跃起,膝盖正中恶魔守护者肋骨左下侧,随着清脆的骨折声,恶魔守护者发出尖锐的痛呼,双手终于脱离了机舱舱顶,整个人飞出去撞上重重撞上一侧舱门。而一直迂回不敢接近的人型壁虎发出兔死狐悲的吼叫,可惜楚长风和烈都没闲心理他。雇佣兵腰腹一挺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路小跑冲向遭到重击还没缓过劲儿的恶魔守护者,在那家伙试图爬起来的瞬间挥拳砸中他的太阳穴,击打在面部的巨大力道让恶魔系守护者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血、牙齿混合着黑色液体甩出口腔。
他哀鸣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含糊叫声,也许是被楚长风打碎了下颚骨也许是这个恶魔系守护者已经不再具备说话的功能,但不论是哪种情况都不足以让人对他产生怜悯之心。
赤手空拳对雇佣兵来说并不是特别不方便的事情,从小他就学会了如何用身体作为武器最大限度的伤害人,现在的情况不过是将人转换为“恶魔”而已。恶魔系守护者此刻再也没有刚才的威风,在生存的欲望驱使下,他疯狂的扭动着想要逃出楚长风的势力范围,但雇佣兵只是沉默踢在对方受伤的肋骨上,恶魔系守护者发出不堪忍受的哀嚎,鼻腔溢出的血沫让楚长风明白,断折的肋骨已经刺穿肺部,缺氧的身体只是一架报废机器,只要这个恶魔还在这具抢来的躯体上,他的战斗力就会打折。
楚长风用脚踩住微弱挣扎着的恶魔,抬头看向烈:“你的小魔术呢?”
烈看了雇佣兵一眼:“暂时不管用。”
“现在怎么办?”
“恶魔系守护者会试图修复这具身体的,现在只有尽量将他破坏掉。”
“你的意思是砍手砍脚做成人棍?”
“……扭断他脑袋就行了,足够给我们争取几分钟时间把那个家伙搞定——” 烈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楚长风还没抬头,第六感的示警作用就像烧热的铁钉刺进他的脑海。年轻的裂隙追迹者脸上浮现出一种十分微妙的表情,像是兴奋、绝望、意外混合在一起,又像只是单纯地惊愕,下一秒,他侧过身体用肩膀撞开楚长风,从地上抓起恶魔守护者的身体挡在面前,所有动作只用了两秒钟的时间。
第三秒,刺目光芒急速而至,和刚刚恶魔系守护者从咽喉发射出来的光柱几乎一模一样,却更加明亮,也更加粗壮,光柱击打在恶魔系守护者身上,巨大力量推着烈向后滑动猛地撞上舱门。
在烈短暂却异彩纷呈的裂隙追迹者生涯中,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接近死亡,手中当做盾牌的恶魔系守护者已经没有动静了,他的身体正在光柱下快速腐朽,驯火者正试图全部张开,但从内部发出的嗡鸣让它力不从心,银色甲胄与红色火苗在进退间争斗。
烈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视线一片血红,推抓住尸体的双手手背毛细血管已经涨破渗出血丝,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来此身后的一声钝响。
“我操。”烈喃喃地说,身后舱门豁然洞开,下一秒钟整个人已经飞出机舱之外,失去平衡的身体在半空中翻滚着,紧握着的的恶魔系守护者脱手而出。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刺目光柱笔直打在烈肩膀甲胄上,驯火者遭到两面夹击终于不堪重负、全线崩溃。
就算光柱已经是强弩之末,也瞬间打碎了烈的肩胛骨,带起一蓬血雾,剧痛带走了烈仅剩的力气,他合上双眼,坠入云层之中。
整架飞机在哀鸣。
一切未被固定的东西全都顺着被撞开的舱门吸出舱外,所有警示灯全部亮起,氧气面罩跌落下来,在空荡荡的座位上摇晃着就像是一颗颗被削下来示众的头颅。
楚长风先是在气压骤变带来的狂风中摔倒、翻滚着撞进座位缝隙,接着行李架上接连掉下好几个行李箱砸在他身上。雇佣兵挣扎着站起来拉下面罩按在脸上,在被强风挤压得窒息之前夺回一条小命。
他深吸一口气,眼角余光扫到那个站在VIP舱和公务舱交接处的人,也是造成这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对方还保持着完整的人形,没有“模仿”恐怖电影在天花板上爬来爬去,也没有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身上的机长制服十分完整,唯一有损人类假象的是溅在前胸的点点鲜血。
逃过一劫的恶魔守护者正在机长脚下匍匐,就算楚长风听不懂恶魔系守护者之间的对话,也能够猜出来他们讲什么,无非是那些小弟被打了求老大做主的蠢话。
雇佣兵的脑子迅速转动起来,缺少烈的帮助,他现在属于字面意义上的拿这些恶魔系守护者没辙。
现在怎么办?
战还是逃?
先别说“逃”这个词是否在楚长风的字典里存在,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就像那个年轻人一样掉到飞机外面摔个粉身碎骨?
还是像公务舱里的这些人,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一命呜呼?
楚长风握紧拳头,感受着骨骼在肌肉下的运动。
公务舱里的能飞走的东西早已经飞出舱外,楚长风的视线不再受到阻挡,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机长脚下卡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倒卧的人。从楚长风的角度只能看到血泊里的半个身体,蓝色制服裙,包裹丝袜的腿,软垂在身边的手。
一颗钻石在那双手的无名指上闪耀,将失去生命的皮肤反衬得更加黯淡无光,一个小小的仙女棒图案留在手背上,颜色是那样鲜活可爱。
雇佣兵还记得当TDC的年轻人问起时,那位名叫阿妮塔的空乘人员脸上那甜蜜的微笑。
“啊,这是我女儿弄的。”
“那你一定是她的超级妈妈。”
——这些人不应该这么死去。
有股无法遏制的怒气盘旋在楚长风的胸膛升起,像真实存在的火焰那样烧灼折磨着他。那绝不是理智的感情,但却是雇佣兵日复一日的乏味人生中,唯一能够成为驱动力的东西。
他决定不顾一切去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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